【澜巍】相思绝（四十二）（终章）
永宁六年，端敬元皇后薨于内宫，葬于景陵，殉葬者超千数。
这位圣祖皇帝的元配皇后，一生以勤俭治宫，却始终不得陛下喜爱，然其死后的丧仪却极尽奢靡，耗费将近十分之一的国库，举朝哗然，圣祖皇帝因此举，颇为后世史家所诟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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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眼，已至隆冬。
银絮飞天，琼瑶匝地，四下里尽是白茫茫一片。
眼下还有月余便是除夕了，阖宫上下，却无一丝将要过年的喜气，甚至，也无一人敢提出采买置办的话头来。
乾元殿外。
小内侍掀开那厚实的狐皮毡，外头的侍女捧着漆盘匆匆入内，身后的毡子又很快地放下，免叫哪怕一丝寒气钻了进来。
外头数九寒天，殿内摆着数个燃着银丝炭的大火盆，却是暖意融融，反倒叫人生出些闷热之感来。
侍女行至重重幔帐后，却是大庆亲自出了来，将那装着药碗的漆盘接了去。
大庆看着那漆黑的汤药，犹自冒着白色的热气。
药气充斥在鼻尖,光只闻着，便叫人心头泛起苦涩。
他叹了口气，双手捧着漆盘入了内殿。
转过屏风，只闻得一阵压抑着的极难受的闷咳。
大庆心下一提，忙疾行几步。
在床边跪下了，高举着漆盘过眉，
“陛下，您该用药了。”
“咳咳……”
赵云澜摆摆手，却是咳得愈发撕心裂肺了。
他随意拿锦帕掩了唇，
下一刻，
那雪白的帕子上便染上一片刺目的猩红。
“陛下！”
大庆大惊失色，低呼了声。
忙扭头冲外头扬声喊道，
“快传御医来！”
半晌，那揪心的咳嗽方才缓缓歇了。
赵云澜疲惫地仰靠在身后的野鸭毛软枕上。
而这边，老太医也已匆匆赶到。
大庆听了徒弟的转达，方才回到内殿，小心翼翼地躬身请示，
“陛下，宗院判已在外间候着了，现下可是要传他进来？”
赵云澜却只是凝视着掌心那块染血的帕子，
他的脸色惨白之中透着隐隐黑气，
连眼下都是一片浓重的阴影。
单只看着，便教人暗自心惊。
大庆许久都不曾闻得主子开口，
半天，方听皇帝陛下道，
“都让他们下去吧。”
他垂下手，将那帕子随意扔至漆盘上。
大庆正欲开口再劝，
却听皇帝有些疲乏地续道，
“往后，也不必再来了。”
大庆猛地抬起头，
“陛下！”
他望着赵云澜，
“陛下不过是感染了风寒，仔细将养，不日必定会好转起来的呀！”
赵云澜轻笑了声，
“罢了…”
“现如今…连你也会说这些来骗朕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
“朕心里有数，这病，是治不好了…”
语气淡然，并无一丝哀伤。
大庆噗通一声跪下，
“陛下！”
他哐哐磕着头，
“千岁已然去了，若千岁泉下有知，得知陛下如此，怕也不会心安啊陛下！”
“求陛下就算念着千岁往日的情分，也要保重龙体啊！”
说着，眼泪已是簌簌落下。
赵云澜听完，
喃喃道，
“往日的情分…”
他自嘲地笑了声，
“这一世，是朕…全然辜负了皇后的情分…”
说完，
却似已无太多气力，他疲惫至极地阖上眼睛，无力地摆了摆手，
淡淡道，
“你也下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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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元殿外，
等候多时的众御医纵使焦急如焚，也是无可奈何。
新上任的宗院判叹了口气，
“陛下之病在于心，已非我等力所能及了。”
众人听罢，心中不由腹诽，若是当年陛下顾念旧情，如今皇后千岁仍在，又何致现在这般意冷心灰。
造化弄人，因果报应。
真真是，屡试不爽。
众人皆是无奈长叹一声，当下再无言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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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日，雪下得尤其大。
纷纷扬扬鹅毛大雪，转瞬那松树的枝干已被厚厚白雪压断了。
满朝文武却跪在紧闭的宫门外，口中高声苦求，更有甚者涕泗横流。而不远处，大雪已将几具官员的尸体覆上了厚厚一层惨白，禁军执剑严阵以待，若有欲闯宫死谏者，立即就如一旁的尸体一样，成了这刀下亡魂。
“陛下！”
为首的是赵云澜的老师，当年的太子太傅何明礼，
本已告老还乡的花甲老人两鬓花白，脸上却因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。
他高喊道，
“陛下！为君者当心怀天下苍生，以社稷江山为重啊！”
“您的肩上，还有天下万千的黎民百姓啊！您的身后，是本朝的太祖皇帝，高祖皇帝，祖祖辈辈的先皇都在看着您啊！”
而那厚厚的宫门却依旧紧闭着，没有一丝要打开的迹象。
何明礼一向为自己这位学生尊敬，受了半日冷遇，不由心生怨怼，
只见他花白的胡子气得抖动着，
“陛下！”
“沈氏皇后出自逆臣一脉，如今沈氏虽身故，却仍累陛下龙体受恙，那便是沈氏无德，此等罪行难容，老臣恳求陛下，收回沈氏追封谥号，撤去神牌庙享！”
此话一出，众臣也是面面相觑，顿时鸦雀无声。
大殿内。
这番话虽是遥遥传来，却是一字不差落入赵云澜耳中。
他靠在床头冷哼一声。
“真真是朕的好老师啊。”
这么多年，自己以帝王之尊，也依旧循着那师生之礼。
想不到，到头来，却是将他尊得忘了最基本的君臣之别。
良久，
他眯了眯眼，冲身旁吩咐道，
“传谕令，何明礼年老失智，竟以下犯上，妄议皇后.......”
“朕念其教导之恩，不忍降罪，即刻令人将其送回府上，派御医照看。”
大庆俯身，
“喏。”
赵云澜复又顿了顿，
“何家子嗣不知劝阻，往后，何氏一脉，便不必再入仕了。”
大庆躬身领命，
“奴才即刻着人拟旨。"
便要转身去了，
却听赵云澜冷冷道，
“御医那边，要给老师开些什么药，你可都明白了？”
大庆顿时汗流浃背，
“奴才.......明白了....”
年底，何明礼果然疯癫之症愈重，某日癫狂发作，于家中失足坠楼而亡。
这是后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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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庆走后不久，
外头暴雪愈发肆虐，
赵云澜倚靠在床头，凝望着手心那颗金黄色的吊坠。
他惨白若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终将解脱的笑意，
“小巍....”
他温柔摩挲着那吊坠，一如往常那般，摩挲着那人精致的眼眉。
大约不用多久，朕就能，再见到你了....
如此想着，心中越发期待那一日的到来。
竟似一刻，也不愿意再多等了。
此时，外头却传来一阵嘈杂。
“德妃娘娘！陛下有旨，任何人不得入内啊！”
小内侍拦不得来势汹汹，还带着大皇子的德妃，只能眼睁睁看她闯入内殿。
祝红的鹅毛大氅上俱是未融的雪花，
她一入殿内，便跪伏在地，却连身子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。
赵云澜望着她，微皱起眉。
“德妃，你也是来劝朕的吗？”
祝红仰起头，却是满脸泪水，
赵云澜这才看见，往日那个明艳的女子眼下发髻凌乱，脸上也未施半点粉黛。
“陛下！”
祝红深深伏下身去，呜咽道，
“臣妾有负千岁重托，未能····照顾好大皇子····”
赵云澜这才将视线投向一旁乳母怀中的襁褓，
那个自出生后，他几乎从未抱过的孩子，
那个一出生不久，便夺走了母亲性命的孩子......
可也是，小巍唯一留给他的，两人最珍贵的血脉。
女官忙将孩子抱了过来。
赵云澜喉头发紧，盯着孩子烧得潮红的脸蛋，
“怎么回事？...”
语气中已是掩饰不住的慌乱。
那一旁的乳母跪地哭诉，
“回陛下…大皇子先天不足，自出生后屡屡生病，近几日天寒骤降大雪，大皇子烧了三日，上吐下泻的，眼下已是神志模糊了.......”
赵云澜从女官手中将孩子小心地抱了过来，
贴着父亲的手臂，那本已几乎昏迷的婴孩，竟开始有些难受地要哭不哭起来。
祝红见状，忙膝行几步至龙床边，仰着头望着赵云澜哀劝道，
“陛下，您对千岁情深义重，如今宁可舍了江山子民，也要随千岁而去。”
“这些，臣妾心里都是省得的…”
她望着赵云澜怀中哭闹的孩子，
“可是….这个孩子，是千岁用命换来的。”
“眼下，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了，陛下，您又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千岁呢？”
说罢，她复又伏下身去，
“求陛下…怜惜大皇子年幼，千岁早逝…”
“万望陛下，保重龙体…”
赵云澜低头，
望着怀中哭得愈发伤心的孩子，
因为多日的病痛折磨，孩子本就不甚丰满的小脸消瘦得厉害，原本蜡黄的脸上染着病态的潮红。
这是他和小巍，在这个世上，最后的一点羁绊了....
可是，一想到这最后的一点羁绊也要消散了…
赵云澜心中不由惶恐至极，
他颤抖着手，紧紧地抱住了孩子。
“铭儿....铭儿.....”
他一边唤着孩子的名字，一边却是止不住热泪滚滚，滴落在了孩子稚嫩的脸庞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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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宁六年隆冬，圣祖皇帝抱病，几近垂危。
各州各县百姓自发为陛下祈福。
开春之际，圣祖皇帝病愈，重新临朝。
太和殿，赵云澜高坐于龙椅上，十二道白玉珠旒垂下，君王的面容再不起一丝的波澜。
赵云澜想起前日祝红来乾元殿说的话。
“千岁曾说，他不愿告诉您真相，一半是因为，您是昆仑，另一半，是因为，您是他一早选中，愿意追随一生，并为之甘愿付出性命的主君。”
“如今的海河清晏，也是千岁殚精竭虑，五年苦心经营得来的，您又如何忍心，辜负千岁的心血呢？”
思绪被拉回。
恍惚间，仿佛又看到那个曾经鲜衣怒马，春风得意的少年，那个金科传胪，心怀凌云志的探花郎。
直到一扇朱红的宫门，将一切统统隔绝在紫禁之外。
赵云澜脚下，文武百官恭敬而卑微地跪伏在地，
山呼，
“吾皇，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赵云澜遥望着那宫门外的天外，云卷云舒。
他不由出神，
小巍，
我许你，这盛世江山，繁华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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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宁十六年夏，圣祖皇帝驾崩于先皇后所居长生殿。
圣祖皇帝在位十六年，开疆扩土，通边贸，兴科举，修法典，铲除根深蒂固的世族势力，任用出生苦寒的贤臣能臣，百姓安居乐业，京城之中路无拾遗，夜不闭户。
史称，永宁盛世。
次年，太子赵铭之登基，逾三年，改年号为天和，天和五年，皇长子诞世，遵先帝遗旨，皇长子赐姓沈，入沈氏家祠，世袭亲王爵，封地山阴，食邑万户。王号，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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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啦～要看be版本的孩子们，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了。生活没有那么多奇迹，错过了，辜负了就是永远失去了。美人和老赵阴阳永隔，一个终于解脱，一个永远思念，永远悔恨难当。
he的话，应该会以番外的形式发出，不过be版本才是我一早设定的完美版本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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