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山光秃秃

相思绝(心结)(六)

赵云澜只记得,沈巍甚少会哭,更遑论在自己面前落泪。

当年,一道圣旨,沈氏抄家灭族,乾元殿前的广场上,他赤着足跪在雨中为族人求情,最终只换来一顿笞杖,那时候,他不曾哭过;冷宫里,他被梅妃折磨得奄奄一息,自己终于姗姗来迟,抱起他的时候,他身上的血就顺着龙袍的袖子淌下去,那时候,他也不曾哭过;生铭儿时,在乾西所那间漏风的阴暗屋子里,因为难产,他的血染红了一盆又一盆的清水,触目惊心,似乎要流尽身体里最后的一滴血,那时候,他还是不曾哭过........

可是眼下,那滴晶莹的泪珠就那么分明地挂在他的眼角,那一瞬间,那折射出的光灼痛了赵云澜的眼睛。

他心中一慌,手中乌黑的板子终究是无力地垂下了。

“小巍.......”

他喃喃道,伸手去触碰他满是泪痕的脸颊。

而他的脸颊上,触手就是湿漉漉汗涔涔的一片,鬓发凌乱地贴在颊边。

赵云澜将他小心抱起,靠在自己的胸膛上。

他来回抚着沈巍因为抽泣微微耸动的单薄背脊,

“你别怕,这么晚了,铭儿在勤德堂睡着呢。”

言下之意,方才的话语不过时吓唬沈巍的。

可是沈巍,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着情绪,这一滴眼泪落下,便似开了一个闸口,那泪珠,便是再也难收住了。

赵云澜第一次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安慰他,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抚摩着他的头顶,他的背脊。

他只当自己气头上委实打得太重,不由心急,

“怎么了?”

“是不是疼得厉害?”

“我这就让大庆召太医来。”

说着,就要吩咐外间传太医来。

“不....”

沈巍忙按下了他的手。

他摇了摇头,靠在赵云澜怀中,苍白的脸上满是倦意,而那盈满泪水的澄澈瞳仁里又都是惧色与抗拒。

不同于笞杖,他身后的伤一看便是轻薄板子打出来的,沈巍一向脸皮薄,若传将出去,这园子里,岂非人人都知道,千岁被陛下扒了裤子,亲自在内室里如孩童一般打了一顿板子?

赵云澜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,不由心下一软,安慰道,

“朕让大庆去传黄太医,他口风最紧,你以往的脉案他也熟络。”

沈巍仍是不肯,

赵云澜看了眼他身后可怖的紫胀,此时也有些后悔打得委实太重了些。

可这般严重的伤,沈巍体弱,若是拖下去,只怕有个好歹.....

他心知不能耽搁下去,只抚着沈巍薄薄的肩胛骨,

依旧坚定而缓和地道,

“你放心,朕让大庆把园子里的人都清出去了,只留了几个老实年长的。脉案上对外只说是来例行请平安脉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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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到底是去栖梧苑的值房里请了太医来。

新来的黄太医不过三十如许,是上一任黄老院判的侄儿。

此人医术了得,年纪轻轻去岁已升了副院判,却一向不苟言笑,终日垂着一张面皮犹如蜡人一般。

深夜的连廊下一片寂静,不似往常仆从如云。

大庆悄步领着人进了内间,又退了出去。

黄副院判背着药箱,隔着嵌珐琅檀木屏风跪下来磕了两个头行礼,

“臣请陛下圣安,千岁金安。”

“行了快些进来。”

屏风后传来太皇陛下略显焦急的声音,之后似乎又低声哄劝着什么。

黄副院判于是从地上爬了起来,躬身绕过屏风进去了。

那天青色的金丝凤纹幔帐却是垂下了,黄副院判跪在地上,隐约可以瞥见里头躺着的人影,却是侧着身子朝着里头,也不知是睡是醒。

赵云澜于是掀了幔帐一角,放柔了声音,

“咱们先让太医把脉好不好?”

然而里头却依旧是纹丝不动,显然是抗拒得很。

赵云澜却全然不恼,转头又是低声哄劝了一番。

若是让见惯了陛下杀伐决断的宫人们见了,只怕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,

然而这位黄太医不愧是蜡人脸皮,见状连面皮都不曾动一下,依旧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面瘫模样。

过了一阵,在太皇陛下的软磨硬泡之下,里头的人不知是终于恼了,还是觉得让黄太医这般就如看了笑话。

无论如何,只见陛下捧着那只莲藕般的一截手腕,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边的腕枕上。

黄太医告了罪,膝行至床前,伸出三指按上那雪白的皓腕。

他细细听了脉,又作揖道,

“千岁,可否再换右手予下官听脉?”

于是又听了许久的右手脉,待过去了近一炷香的时间,黄太医才捋了捋山羊胡子,眉间紧锁。

赵云澜不由心急,

“到底如何了?”

黄副院判来时已听大庆说了里头的缘由,此时不由斟酌了下言语,方作揖道,

“陛下,千岁落水受了些惊吓,之后棰楚虽伤在皮肉,然下官观千岁脉象凝滞,只怕青淤过甚,晚些时候恐要发热,须小心看护才好。”

赵云澜一听恐会发起高热,不由心疼不已,一边又暗自恼悔,

那边黄副院判依旧是一副死人面皮,却踌躇了一番才道,

“下官惶恐,可否请千岁容下官看视伤处?”

到底是伤得如何,青淤又有多少,终归是看上一眼才能知晓的。

赵云澜自然知晓其中的道理,可是这一回,却是无论他怎样劝,怎样哄,沈巍都不肯了。

无奈之下,赵云澜只能亲自上马。

打成这样,沈巍身下自然是无法着裤的,赵云澜掀开锦被一角,看见那两瓣臀肉肿胀得有一指来高,臀峰处更是乌黑发亮。

赵云澜隔着帐子道,

“臀上多是红肿,臀峰已见淤紫。”

黄太医又问,

“敢问陛下,淤紫处几方?”

赵云澜低头看了眼,比划了一下,

“约莫巴掌大小。”

黄太医点了点头,继续问道,

“不知千岁淤紫如何?”

这是问淤紫深浅了。

赵云澜看了眼那深紫的臀峰,一时有些不忍。

却还是狠了狠心,伸手覆上臀峰,按了一按。

沈巍疼得狠了,却硬是咬着手腕,一声不吭。

赵云澜忙松开手,

“外表见了僵硬,皮下依旧柔软。”

黄太医心知这是不曾伤到里子,不由放下心来。

这才捋着胡子写了方子,作揖道,

“六月茯苓珍珠霜配了地黄三七粉,一日三次涂于患处,这七日千岁恐怕都须卧床静养。”

又开了些补血益气的方子,嘱咐了饮食作息,与以往也是大同小异。

赵云澜召大庆进来,引人出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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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赵云澜便一直守在床边,及至东方即将破晓之时,沈巍果然发起高热来。

素来惨白的脸上烧得一片绯红,竟是难得地添了几分血色。

他虽是昏睡着,然而赵云澜知晓他并不愿让宫人瞧见自己这番模样,因此仍是屏退了宫人,自己亲自照顾着。

“小巍,小巍....”

赵云澜将人抱在怀里,拿锦被严严实实裹紧了。

漆黑的药汁好容易喂进去一些,又顺着嘴角淌了下来。

沈巍在他怀里,无知无觉地昏睡着。

赵云澜去摸他的额头,只觉实在烫手得厉害。

而他的鼻息眼下也开始逐渐加重了起来。

赵云澜不由心急起来,端过那玉碗,二话不说就含了一口那漆黑的汤药,

甫一入口,他就不由皱眉,

实在是苦得紧.....

他将沈巍抱得略微仰靠起来,低下头,两唇相印,

舌头强硬地迫着那人打开了牙关,将那苦涩的汤药渡了过去。

沈巍迷迷糊糊地就要往外吐,

“苦....”

他嘟囔着。

却又被赵云澜的双唇堵了个严严实实,一滴不漏咽了下去。

如此一点一点,那小小的玉碗总算见了底,

赵云澜将玉碗放回小几上,只觉满嘴苦涩,一直苦到两人心里头去.....

此时晨曦微露,一丝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内殿来,却驱不散满屋的阴霾漆黑,燃了一夜的蜡烛爆了一截灯花,赵云澜抬眼望了眼那愈发暗淡的残烛,又很快低下头去,望着沈巍绯红的脸庞,只伸出手去,细细拢了拢他凌乱的鬓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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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巍醒来时,看见赵云澜守在床边,他的眼下俱是乌青,沈巍心想,只怕是一夜都守在这里罢.....

他略动了下手指,想为赵云澜盖上锦被,

然而赵云澜戎马半生,他一动,赵云澜便蓦然睁开了眼。

“你醒了。”

赵云澜不由大喜。

“还烧吗?有没有哪里不适?”

说着他就伸手去摸沈巍的额头,触手热度果然已经退下去不少。

他不由略松了口气。

“饿不饿?要不要现在传膳?”

他低下头,盯着沈巍的脸,小心翼翼地询问着。

面对着赵云澜连珠炮一般的话语,沈巍只静默地凝视着他,半晌,才微不可查地略摇了摇头。

赵云澜只当他仍在置气,

忙道,

“昨日是朕气糊涂了,不该那般狠打了你。”

“是朕的错,朕给你赔罪。”

“你莫要生气了,先吃些东西好不好?”

沈巍眼中有些讶异,但是很快,那漆黑的瞳仁复又如同一潭沉水,了无波痕。

他垂下眼,只看见那浓密的羽睫犹如鸦翅一般,在眼下投下阴影。

许久,才听他叹了口气。

“你不必认错,”

赵云澜抬起头,惊疑不定地望着他,

沈巍的声音很轻,就犹如一丝叹息,被外头的朔风一吹,就如同那明灭的烛火一般,一下子就消散不见。

沈巍的脸上不见什么表情,

“一切,本就是我咎由自取。”

“我只恨我受的苦,却永远也抵不过我的罪。”

赵云澜皱眉,

“小巍!”

“您不该对我这般好的。”

他的神情黯淡下去,

“为了所谓的君臣家国大义,背叛家族,累无辜族人被屠戮殆尽,我山阴沈氏三百年,到头来,却葬送在我这么个不孝的忤逆子孙手里......”

那浓密的羽睫颤抖着,冰冷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去,濡湿了罗衾。

他望着满屋的富丽堂皇,每一处都是极尽人间的奢华。

沈巍却自嘲地笑了一声,

“父母族人惨死,尸骨深埋幽冥无人问津,可我,如今却依旧若无其事住在您的宫殿里,做着您的皇后千岁,受着那些宫人的叩拜。”

那琉璃一般的瞳仁里俱是痛苦与挣扎,他凝视着赵云澜的双眼,

“您可知,您每次靠近我,您每次对我哪怕流露出一丝的关怀,亦或是那些宫人们,每一次跪伏着口颂千岁金安,我心里的罪,就会更加深一分,我的族人,我的父母的魂魄就会夜夜入我的梦,他们浑身是血,一次一次质问我,有何脸面,牺牲了全族,用族人的鲜血与性命,来换这荣华富贵,来安享那一声一声的皇后千岁........”

说到最后,他终于无力掩面。

失声而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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